我的青山我的梦

囗黄河

我的青山是我的故乡。我的青春梦想总是像江河暴涨。故乡那座山回望了又回望，梦想的风帆总是指向远方。于是故乡的朵朵乡愁化为股股豪迈，心灵的鼓点总是擂响：哪儿的水土不养人，哪儿的青山不埋骨！

1

我本来想写《我的青春期我的梦》，结果却写成了《我的青山我的梦》。也好，青山与青春，本来八辈子打不着，但在我身上却有一种必然的联系。

2

青山，在中国名不见经传；但在三汇，它却是三大名山：青山、白腊坪、牛奶尖。

我记忆中，我上学时春游首选的不是青山，而是白腊坪，但记忆最深刻的确是青山。

青山给人最大的遐想是“青”，比如青春，青草，青涩，青翠……

因此春游不去青山，总会心痒难受。

3

我总共去过几次青山？我确实记不得了。但我印象深刻的至少有两次。一次是我上初中期间学校团支部组织的，一次是我自己办绿野文学社时组织的。

学校组织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去青山。当汽笛鸣响，当汽船离开三汇码头，我的心立即飞扬起来。是的，在农村而不是城里，如果我们要去一个不是城里的地方春游，在乡人眼里总有点儿怪怪的。一开口就是“吃饱了撑的”，或“一天到晚爬坡上坎还没够？有病！”

是的，年少时的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的”，就是“有病”。

年少的心，总充满无穷的好奇心，总渴望放飞青春，总在做别人认为无聊、无用甚至不屑的事上下足功夫，让世人很无奈。

这就是年少的青春。这就是青春的年少。与是非无涉，与对错无关，谁也挡不住。

水划子在嘉陵江的上游渠河里破浪前行，两岸如画的景色飞一般掠去。江水碧绿，河岸如茵，油菜花金子一般灿烂。白塔在水中摇曳，火车在桥上呼啸。

一切的一切，对于年轻的我们，都在内心掀起滚滚波涛。

左面是汇南，右面是汇西，白塔在波光中变幻。阳光倾泻到江中，万千金梭子在水里翻滚。我用右手捋捋额角的青春的发丝，瞬间有了船长的感觉——虽然开船的并不是我。

船一靠岸，就是汇南岸的沙滩。大片的鹅卵石硌得脚疼，但挡不住我们青春的脚步。穿过铁路桥下，两边堆满了煤渣，才到了青山脚下。我们一点都没觉得这些污染物如此肮脏，反而无必新奇。

4

一条深深的峡谷，有溪自上而下，两边苍翠欲滴，便是这青山的路。那时我们穿的大多是凉鞋，有一种想脱就脱的畅快。不像如今在城里，长年累月套着皮鞋，把脚都捂出霉来了。那时不长脚气，不怕蚊虫，不惧扎脚。我们提着鞋，赤着脚，踩在卵石或石板上，有时疼得微蹙着眉，但勇猛顽强。那年月也不像如今的城里，铺条鹅卵石道可以按摩脚底。硌脚的鹅卵石还是年少的我们走路比较头痛的问题。

当然，我们就是不害怕，哪怕硌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看到山泉水就用黄水壶灌满，见到小溪就想跳下去洗个痛快。当然，这不可能，因为有纪律，更有女同学。

青葱年少时，我们自觉男女有别，尊重与羞涩比法律更有约束力。

青山脚下有多少个潭？我如今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至少有一大两小三个碧清的潭，看着就想流口水，想跳进去涤荡满身臭汗和尘埃。当然，最终我们还是破不了“清规戒律”，只能用溪水洗洗脸，泡泡脚。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5

青山的路有时舒缓有时陡峭，女生们不时发出尖叫。很多男生这时想跳出来搭把手，女生通常脸红红的拒绝了，男生只能悄没声息把手缩回去。那份尴尬，多年以后成年了想起来还会“哎呀”出声来，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冒失，颜面尽失！

当然，女生们长大后早已忘却了。对于这样无厘头的事，女生总比男生沉得住气，并更容易毫不上心。

而青涩的男生足够终生铭记。

那年和我结伴而行的女生是我们班的巧玉，和我并肩而过的是隔壁班的张琴。所谓结伴，是指一小段路。聊了什么记不得了，好像后来日记里记着，但也不甚明了。只记得她沙沙的嗓音，很善解人意的表情。在山路的崎岖里，在藤蔓和数浓荫下，在正午的阳光和风的抚摸中，两个少年，有一句没一句聊些闲话。但青春期特有的感动，还是深深印在记忆里。让一次普通的同学间的春游，有了彩色的记忆。

那年流行韩宝仪的《粉红色的回忆》和罗大佑的《童年》，还有不知是谁的《同桌的你》。总是唱得我们如痴如醉。午夜梦回，便屡屡回肠荡气。更有郑智化的《水手》和三毛的《橄榄树》，雄性与阴柔，缠绵与豪气，如野马一般在胸中奔突。

6

青山其实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它就是我们春游的一个去处。

这座山里，山路、溪流、树荫、藤蔓、鸟唱、虫鸣、山花、野果，应有尽有，但如果你一定要说它还有什么特色，似乎也没有。它不像牛奶尖，有让人远看的遐想；不像白腊坪，有干龙洞和仙居洞，还有直通州河底的神秘天坑；也不像达县凤凰山，有众多人文景观。

青山则更像我们梦里屋后的那片山，高耸入云，苍翠欲滴，但它就是我们耕种打柴、放牧牛羊、靠山吃山的山。那里没有栈道，没有石刻，没有开发，甚至当年我们连水和零食都买不到。但那时，我们可以在山脚的小店买好零食，灌满山泉水，甚至可以背着锅到小溪边野炊——当然，今天是不可能了，防火甚于防盗。

那时，游客很少，我们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不像今天很多景点游客多得像下饺子。我们可以在林间穿行，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可以在峡谷间大呼小叫，没有人会干涉你，骂你神经病；我们可以在山坡上纵情高歌，让山谷间都是你的才情；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一株青草，闭上眼睛，让正午的阳光和黄昏的风并肩；我们可以趴在树丛中观看小鸟嬉戏、打斗，也可以聆听万虫鸣唱，演绎天籁之音。

这是当年青山在我心目中的魅力。

7

我离家前最后一次去青山应该是1986年。那时，绿野文学社刚成立，几个文友呼喝一声便上了青山春游。我妹那时还小，硬缠着我们带上她。我们一时豪气，就把她捎上了。结果给我们惹了很大的麻烦。

那天春游是什么情景我忘记了，只记得我们背了一口锅一些米，在山下煮了一锅夹生饭，没吃多少几乎全倒掉了，成了路边蚂蚁的粮食。

由于贪玩，我们下山时已经迟了些，已经没有水划子了。我们也不信邪，沿着汇南到火柴厂的河边一路往回走。那时，渠河涨大水刚退潮，原本干爽的河边到处是潮泥，好几个溪口水还很深，我们不敢贸然涉水，要绕很远的路才能过去。我妹妹一路走一路哭，最后干脆耍赖不走了，怎么吓唬她也不管用。于是，我们几个男生只得轮流背着她走。

我们同行的一个女生，也自告奋勇跟我们接力背我妹。我们推辞，她怎么也不肯，一定要背。看着她很吃力地背着我妹，但却故作轻松地迈开步，摆摆手，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深深的感动。这个女孩后来成为了我青春期最重要的朋友，她就是李文莲。虽然后来我们都经历了成长期的各种波折，也几乎很少见面，但一直用特殊的方式支撑着对方，并且很深地惦记着对方。那是一种精神的力量，也是一种友情和信任的力量。

我在深圳沙井开书店时，李文莲忽然来了深圳龙华。来前我们曾约好，我去龙华接她。但我前妻很吃醋，坚决反对，并表示如果我要去，便与我决裂。在家庭和友情间，我妥协了，选择了前者。结果，我对女同学背信弃义了一回。我想，我的同学一定失望到了极点。

以后多年，我不好意思再联系她。她也没再联系我。

但是经历了一些事，我和我前妻还是分道扬镳了。

这让我非常沮丧。

早知道是这结果，我当初就应该勇敢去接我的女同学。反正我和我前妻都要分手。反正又没什么，只是见一下自己的同学。

我想，或许我天生就是一个叛逆狂。

人生很多事，就像弹簧一样，越在意越预后不良。

2014年，我们还是约了一回。在成都一个叫川西坝子火锅小聚了一下，重温年少时的经历和友情，依然被浓浓的温馨包围着。

不过，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8

我离家之后，如同故乡的很多景点一样，我再也没有去过青山。好几年春节回家，我想去青山故地重游，不是因为人情应酬，就是因为下雨天气不好，始终没有去成。因此，青山就只能在梦里见了。

后来想想，其实一定要去也是可以去的，时间要挤总能挤出来，只是觉得其它事可能更重要。

或许，更重要的原因也不在这里。而是心境变了。心境一变，重要的就变成不重要的了。但又要时时怀念。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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