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以及绰号。
天魁星 呼保义-宋 江 天罡星 玉麒麟-卢俊义 天机星 智多星-吴 用
天闲星 入云龙-公孙胜 天勇星 大 刀-关 胜 天雄星 豹子头-林 冲
天猛星 霹雳火-秦 明 天威星 双 鞭-呼延灼 天英星 小李广-花 荣
天贵星 小旋风-柴 进 天富星 扑天雕-李 应 天满星 美髯公-朱 仝
天孤星 花和尚-鲁智深 天伤星 行 者-武 松 天立星 双枪将-董 平
天捷星 没羽箭-张 清 天暗星 青面兽-杨 志 天佑星 金枪手-徐 宁
天空星 急先锋-索 超 天速星 神行太保-戴 宗 天异星 赤发鬼-刘 唐
天杀星 黑旋风-李 逵 天微星 九纹龙-史 进 天究星 没遮拦-穆 弘
天退星 插翅虎-雷 横 天寿星 混江龙-李 俊 天剑星 立地太岁-阮小二
天平星 船火儿-张 横 天罪星 短命二郎-阮小五 天损星 浪里白跳-张 顺
天败星 活阎罗-阮小七 天牢星 病关索-杨 雄 天慧星 拚命三郎-石 秀
天暴星 两头蛇-解 珍 天哭星 双尾蝎-解 宝 天巧星 浪 子-燕 青
地魁星 神机军师-朱 武 地煞星 镇三山-黄 信 地勇星 病尉迟-孙 立
地杰星 丑郡马-宣 赞 地雄星 井木犴-郝思文 地威星 百胜将-韩 滔
地英星 天目将-彭 玘 地奇星 圣水将-单廷珪 地猛星 神火将-魏定国
地文星 圣手书生-萧 让 地正星 铁面孔目-裴 宣 地阔星 摩云金翅-欧 鹏
地阖星 火眼狻猊-邓 飞 地强星 锦毛虎-燕 顺 地暗星 锦豹子-杨 林
地轴星 轰天雷-凌 振 地会星 神算子-蒋 敬 地佑星 小温侯-吕 方
地佑星 赛仁贵-郭 盛 地灵星 神 医-安道全 地兽星 紫髯伯-皇甫端
地微星 矮脚虎-王 英 地慧星 一丈青-扈三娘 地暴星 丧门神-鲍 旭
地然星 混世魔王-樊 瑞 地猖星 毛头星-孔 明 地狂星 独火星-孔 亮
地飞星 八臂那吒-项 充 地走星 飞天大圣-李 衮 地巧星 玉臂匠-金大坚
地明星 铁笛仙-马 麟 地进星 出洞蛟-童 威 地退星 翻江蜃-童 猛
地满星 玉幡竿-孟 康 地遂星 通臂猿-侯 健 地周星 跳涧虎-陈 达
地隐星 白花蛇-杨 春 地异星 白面郎君-郑 天 地理星 九尾龟-陶宗旺
地俊星 铁扇子-宋 清 地乐星 铁叫子-乐 和 地捷星 花项虎-龚 旺
地速星 中箭虎-丁得孙 地镇星 小遮拦-穆 春 地稽星 操刀鬼-曹 正
地魔星 云里金刚-宋 万 地妖星 摸着天-杜 迁 地幽星 病大虫-薛 永
地伏星 金眼彪-施 恩 地空星 小霸王-周 通 地僻星 打虎将-李 忠
地全星 鬼脸儿-杜 兴 地孤星 金钱豹子-汤 隆 地角星 独角龙-邹 润
地短星 出林龙-邹 渊 地藏星 笑面虎-朱 富 地囚星 旱地忽律-朱 贵
地平星 铁臂膊-蔡 福 地损星 一枝花-蔡 庆 地奴星 催命判官-李 立
地察星 青眼虎-李 云 地恶星 没面目-焦 挺 地丑星 石将军-石 勇
地数星 小尉迟-孙 新 地阴星 母大虫-顾大嫂 地刑星 菜园子-张 青
地壮星 母夜叉-孙二娘 地劣星 活闪婆-王定六 地健星 险道神-郁保四
地耗星 白日鼠-白 胜 地贼星 鼓上蚤-时 迁 地狗星 金毛犬-段景住
水浒传第46章病关索大闹翠屏山拼命三火烧祝家庄
鲁智深
梁山泊第十三位好汉,十员步军头领第一名。鲁智深原名鲁达,是经略的提辖,因为见郑屠欺侮金翠莲父女,三拳打死了镇关西。被官府追捕,逃到五台山削发为僧,改名鲁智深。鲁智深忍受不住佛门清规,醉打山门,毁坏金身,被长老派往东京相国寺,看守菜园,因将偷菜的泼皮踢进了粪池,倒拔垂杨柳,威名远扬。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了林冲,高俅派人捉拿鲁智深,鲁智深在二龙山落草。后投奔水泊梁山,做了步兵头领。宋江攻打方腊,鲁智深一杖打翻了方腊。后在杭州六合寺圆寂。
花和尚鲁智深是一部《水浒》中最具光彩的好汉。
不说是“最具光彩的好汉之一”,而只说是“最具光彩的好汉”,是因为以在下的眼光来看,鲁智深是水浒世界里唯一一个真正具有侠义精神的人。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如果拿金庸、梁羽生笔下的武侠人物的行事作衡量标准,那么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鲁智深是唯一可以入选新派武侠小说的人物。
再换一句话来说,就是:鲁智深是一百零八人中唯一真正带给我们光明和温暖的人物。
在第二回中,鲁智深,准确一点说那时还应叫鲁达,一出场便是“大踏步”地走来。仅这“大踏步”三字,就已预显出此人一生的慷慨磊落。果然,从他的身影在水浒世界里出现以后,从打死镇关西,到大闹野猪林,一路散发着奋身忘我的精神:在酒楼上一听到金氏父女的哭诉,便立即对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那厮便来。”被两人一把抱住好歹劝住后,又慷慨资助金氏父女,当晚回到住处,“晚饭也不吃,气愤愤的睡了”,这种人间鬼蜮的龌龊行径在他那慷慨卤莽而又阔大的心地里无疑激起了如火的义愤(这种义愤在其他好汉身上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十分少见,他们更多的是一己的快意恩仇),终于,他愤然而往打死镇关西,从此踏上亡命之旅,上演了一出出如火如荼的壮剧;直到上了梁山,去少华山欲与史进等人会合时,一旦闻听史进被华州太守捉入狱,又立即不顾武松等劝阻,毅然孤身深入险地去行刺,以致身陷囹圄。这就是鲁智深,他所奋身干预的事情,没有一件和他切身相关,关涉到他个人利害,而他无不慷慨赴之,这才是十足烈火真金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难怪,金圣叹评鲁智深为一百单八将中上上人物,又道:
“写鲁达为人处,一片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世上,不曾为人出力。”
说得真好。又如台湾学者乐衡军先生在《梁山泊的缔造与幻灭》一文里说到了鲁智深,有一段话,饱含着感情,说道:
“鲁智深原来是一百零八人里唯一真正带给我们光明和温暖的人物。从他一出场不幸打杀郑屠,直到大闹野猪林,他一路散发着奋身忘我的热情。……他正义的赫怒,往往狙灭了罪恶(例如郑屠之死,瓦官寺之焚),在他慷慨胸襟中,我们时感一己小利的局促(如李忠之卖药和送行)和丑陋(如小霸王周通的抢亲),在他磊落的行止下,使我们对人性生出真纯的信赖(如对智真长老总坦认过失,如和金翠莲可以相对久处而无避忌,如梁山上见着林冲便动问‘阿嫂信息',这是如武松者所不肯,如李逵者所不能的),而超出一切之上的,水浒赋给梁山人物的唯一的殊荣,是鲁智深那种最充分的人心。在渭州为了等候金老父女安全远去,鲁智深寻思着坐守了两个时辰;在桃花村痛打了小霸王周通后,他劝周通不要坏了刘太公养老送终、承继香火的事,‘教他老人家失所';在瓦官寺,面对一群褴褛而自私可厌的老和尚,虽然饥肠如焚,但在听说他们三天未食,就即刻撇下一锅热粥,再不吃它——这对人类苦难情状真诚入微的体悟,是《水浒》中真正用感觉来写的句子。这些琐细的动作,像是一阵和煦的微风熨贴地吹拂过受苦者的灼痛,这种幽微的用心,像毫光一样映照着鲁智深巨大身影,让我们看见他额上广慈的縠皱。这一种救世的怜悯,原本是缔造梁山泊的初始的动机,较之后来宋江大慈善家式的‘仗义疏财',鲁智深这种隐而不显的举动,才更触动了人心。水浒其实已经把最珍惜的笔单独保留给鲁智深了,每当他‘大踏步'而来时,就有一种大无畏的信心,人间保姆的呵护,笼罩着我们。……”
是的,每当鲁智深大踏步而来时,就有一种大无畏的信心,人间保姆的呵护,笼罩着我们,这话说得真好。还有一节,乐先生没有说明的是,花和尚虽疾恶如仇,却从无李逵两把板斧排头砍倒一片百姓的凶残,也没有武松鸳鸯楼连杀十五人的血腥,在他“禅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的个人行侠旅程里,从没见他的禅杖挥向无辜弱小,这在梁山众好汉中也属罕见。总之,这是水浒世界里唯一一个真正具有纯正侠者胸怀的好汉,如果水浒世界里少了鲁智深,那么它在品格上将是一大降低。但是这里接下来要说的是,鲁智深形象在后来被接受的过程中,发生了作者始料不及的变化。就是在后来一些人心中,出现了一个文化化的鲁智深,哲学化的鲁智深,再准确点说,就是狂禅化的鲁智深。
说到狂禅,这是个大题目,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在下这里只能粗略地说一下:狂禅是由南宗禅发展而来的,禅宗中土六祖惠能倡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说,认为人能成佛的根由全在自心,即心即佛,佛性就在你我心中,一旦明心见性,悟了,那就是成佛了,什么拜佛祖、菩萨、观音之类,什么持戒、禁欲、坐禅之类,统统可以免去,只要一心能顿悟,那便成。由这种想法再跨出一步,自然便是反对一切清规戒律、反对一切偶像崇拜,有不少禅师的行事便成了这方面的“光辉典范”:
如有位圆悟禅师,爱鼓吹“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房,为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的“事事无碍如意自在”论,只要心中有佛性,啃猪头、逛妓院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根本就不是问题;
还有位酒仙遇贤禅师没别的正经修行,成天就喝酒,醉了就唱,唱的一首偈子说:“……醉卧绿杨阴下,起来强说真如。……一六二六,其事已足;一九二九,我要吃酒。……只要吃些酒子,所以倒卧街路。死后却产婆娑,不愿超生净土。何以故?西方净土,且无酒酤。”看,多潇洒,没酒喝就不行,西方净土也不去;
又有位嵩岳元珪禅师讲过:“若能无心于万物,则罗欲不为*,福*祸善不为盗,滥误疑混不为杀,先后违天不为妄,惛荒颠倒不为醉,是谓无心。无心则无戒,无戒则无心。”只要“无心则无戒”,什么事儿甚至世俗意义上的恶事都可以干。
总之,什么清规戒律一概不理,简单一点说,就叫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其实能有“佛祖心中留”这就算客气的啦,不少禅师连佛祖都不要了。不光是佛祖,连带什么菩萨、观音、罗汉、达摩等等通统滚蛋,有位德山宣鉴禅师一把火烧了经卷后坐在孤峰顶上放言大骂:
“达摩是老骚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菩萨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凡夫,菩提涅盘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
德山宣鉴禅师经这一番“壮举”后名头大响,此后的禅师种种呵佛骂祖的事儿也都跟上,有的禅师拿佛像来烧火取暖,有的禅师说当年如见到佛祖就一棒打死喂狗,有的叫喊说要让文殊、普贤菩萨扫床叠被,有的干脆就宣称,要“见佛杀佛,见祖杀祖,见罗汉杀罗汉。”……
反对任何清规戒律,反对任何偶像崇拜,率情任性,惊世骇俗。这些就是狂禅。这一狂,所有的外在束缚全没有了,心灵达到了空前的解放,生命达到了一种极致的自由。
明白了这些,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从鲁智深身上读到了狂禅意趣。《水浒》中的鲁智深饮酒吃肉,杀人放火,不受任何约束而终成正果,这正深合狂禅的精神,尤其是他大闹五台山那段,在人们眼中已成了一个旺盛苦闷而渴望自由张扬的生命寻求解脱的象征。
另外,《水浒》中的一些叙述,确实也提供了和狂禅联想到一起的思路,如第五十七回中,有一首鲁智深的出场诗:
自从落发寓禅林,万里曾将壮士寻。
臂负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杀人心。
欺佛祖,喝观音,戒刀禅杖冷森森。
不看经卷花和尚,酒肉沙门鲁智深。
第九十回,宋江和鲁智深来见智真长老,长老一见鲁智深便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鲁智深默然无言。
第一百十九回,鲁智深杭州六合寺坐化前,作偈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最有意思的是第五十八回,宋江与鲁智深第一次相见时道:“江湖上义士甚称吾师清德,今日得识慈颜,平生甚幸。”“清德”“慈颜”云云,用在杀人放火的鲁智深身上未免可笑,这固然可以理解为此处是宋江顺口掉文,但结合上引几段来看,说作者此处是有意嘲谑调侃也未尝不可,再进一步,从中读出狂禅意趣也未尝不可。
明代中后期的思想家李卓吾,就是从鲁智深故事读出狂禅精神的文化名流的代表。在容与堂本《水浒传》的批语里,他对花和尚的赞扬可说无以复加,称鲁智深为“仁人、智人、勇人、圣人、神人、菩萨、罗汉、佛”,对他的使气任性赞不绝口:“此回文字(指大闹五台山)分明是个成佛作祖图。若是那般闭眼合掌的和尚,绝无成佛之理,外面尽好看,佛性反无一些,如鲁智深吃酒打人,无所不为,无所不做,佛性反是完全的,所以到底成了正果。”在“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一回中,凡书中写到鲁智深狂喝酒、猛打人、骂和尚、吃狗肉、打折山亭、毁倒金刚、大呕吐等行为之处,李卓吾都连连在旁批上“佛”字,就连写到鲁智深赤着脚一道烟走到佛殿后撒屎时,李卓吾也照样毫不吝啬地在此批送了两个“佛”字,在这一回里,李和尚(李卓吾自称)前后奉送给花和尚的“佛”字,大约不下几十个,一句话:“率性不拘小节,是成佛作祖根基”
又如《红楼梦》中的宝钗,她对本节开头引的那支《寄生草》甚为欣赏,赞它“极妙”,那么这位大家闺秀欣赏的是什么呢?肯定不是吃了半条狗腿、连喝十数碗酒、露出一身花绣使一回拳脚、打得满堂僧众差点卷堂大散这类行为本身。那么又是什么?就是上面所说的这种狂放行为背后的那种真性情的发露不为任何外物所限的狂禅精神,是一种生命的奔放与飞扬,也许宝钗这端凝持重的大家闺秀的内心底层,同样流动着对这生命的飞扬自由的赞叹与渴望吧?其实何止是宝钗,这种醉闹五台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背后的冲决网罗的狂放与解脱,召唤的其实也正是随世俯仰的红尘众生心底,一种对生命自由的永远的梦想与追求。(孙勇进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人文系讲师,南开大学中文系九八级博士)
从某种程度上说,鲁智深是水浒中最为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从义救金翠莲父女(第三回),到大闹桃花村(第五回),火烧瓦罐寺(第六回),再到大闹野猪林(第八回),为救史进而谋刺贪官贺太守不遂,被捕(第五十八回)无一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金圣叹谓其阔,可谓的评!鲁智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要他看到有什么不平事,他就会忍不住要插手,要痒手,要出手,若以一般人而言,金家父女的死活关他什么事;周通逼婚又没碍着他;瓦官寺的和尚有没有吃的,受没受人欺负,都与他无关。林冲墙外一声赞叹,鲁智深一生引为知己,为救护他,一路送到沧州!如此义举,古今几人能有?
鲁智深爱管闲事,而且管得彻底,他一定要管得自己放心了为止,所谓自己放心了,也就是他觉得自己所救护的对象基本上安全了。所以,鲁智深尽管是个粗放的人,但他也是一个极其细致的人。他在救金家父女时,不是先打郑屠逞一时之快,而是先将他们父女俩安顿好,让他们先逃走,并且担心他们跑得不够远,“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径到状元桥来。”(第三回)鲁智深如此粗犷之人,在旅店门口无所事事地坐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这真是太难为他了,此处的鲁智深可谓心细如发。袁无涯评论说:“为人为彻,偏不躁。”李卓吾则直批一字“佛”!鲁智深之所以能够耐心坐四个小时,完全是因为他内心的责任感,他一定要让金家父女安全离开渭州,而且他也知道一个是老头,一个是小脚女人,他们可没有“俺”的好脚力,所以一坐就是四个小时。可是就在前一天,他一听说了金家的事就迫不及待地要揍郑屠,被劝住回家后“晚饭也不吃,就气愤愤的睡了”(书中原话)第二天,“天色微明”(书中原话),他就早早地来替金家张罗。前面的急噪与此时的耐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于此更显示其急公好义然心细如发之难得。
鲁智深的细心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表现,他在桃花村救了刘太公的女儿,用武力逼迫周通不得娶她为妻。打周通之前,他心里便有个计较,怕把刘太公吓住,就不告诉他自己要揍这小子,架打完了,人也救了,他又考虑到周通、李忠与刘家近在咫尺,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一旦周通这小子反悔,刘家可真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周通尽管答应了不再对刘家进行性骚扰,他还是不放心,硬给周通戴顶高帽子将他的军:“大丈夫作事,却休要反悔。”(第五回)周通无奈,只好折箭为誓,本不想做大丈夫,这时也只好稀里糊涂赶鸭子上架地去做了大丈夫,一做大丈夫,就没法做“丈夫”了。李卓吾在此又一次直批“佛”字。救林冲的时候也是知微见著,见到有人找董超薛霸就开始留心有无异常,在野猪林救了林冲以后,索性一直护送到沧州,深恐途中有变。估计不会再出什么事了,才分手,临分别时,还一禅杖把松树打折,不忘了向董超薛霸两人炫耀一下武力,免他们又生歹心。鲁智深在这里可谓苦心孤诣了。不如此不足以震慑那董超薛霸,不如此也不足以使自己放心。袁无涯读到此处,评点道:“必如此显个手段,方去后常有个莽和尚现前,不敢起一毫歹心。”李卓吾则又阿罗汉、菩萨地大大夸赞一番,老李之所以如此往“死”里夸,自有他的道理,因为鲁智深若没有深重的侠义精神,他就不可能两千里地风风雨雨地跟过来;他若没有彻底的侠义精神,他也就不可能如此细致入微地提防两个公人。
说鲁智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仿佛是句戏言,因为这和尚除了“邪*”之外,佛门戒律一概不守。你看他在五台山,又喝酒,又吃肉,不讲卫生,随地大小便,一点文明礼貌都没有,喝醉了酒,谁不小心惹恼了他,他还要揍你;下了五台山,则更是又杀人又放火,哪象个出家人?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个不守戒律的花和尚呢?关键还在于他的急公好义,他没有杀过无辜的人,打死郑屠是他下手重了,并非真要杀他,他也没有什么流氓习气,五台山下的酒店不肯卖酒肉给他,他也没闹过事。他在五台山喝酒打人,也并不全是他的错。他只有一次喝酒以后,发酒疯把半山腰的亭子给弄折了柱子,他打那些和尚,都是正当防卫——也就是说他是后动手的,如果那些和尚们在他酒醉时,不去理他、打他,估计也不会挨揍,这一点只有他师父最清楚,其他那些和尚还真是蠢秃。
对于真正明佛法的人来说,参修佛法的关键在于行愿,象地藏王菩萨一样发下大愿,而后不断地朝这个目标努力,地藏王菩萨的誓愿是:“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才是佛家真本色。守戒律自然有必要,但是他不是教条,所以说,鲁智深尽管喝酒吃肉,不避荤腥,是个不折不扣的破戒和尚,可是,他比那些只知道机械地死守戒律,对世事心如止水,冷漠如铁的和尚们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佛法是出世法,但时时不离世间法,它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对于鲁智深来讲,酒是要喝的,不平事更要管;肉也是要吃的,但不平事比肉更重要。所以,他才会打死郑屠,逃亡他乡,颠沛流离而无怨;才会风雨两千里送林冲方才心安;也才会为杀作恶多端的贪官,身陷囹圄而无畏!对于金家父女来讲,对于刘太公父女来讲,对于林冲来讲,对于青州城的黎民百姓来讲,鲁智深岂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无怪乎,李卓吾要誉之为“佛”、“大丈夫”、“真男子”、“勇人”、“仁人”、“圣人”,卓吾先生此誉也许并不过分。金圣叹则说得更加有情感,他说:“写鲁达为人处,一片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世上,不曾为人出力。”
诗曰:
古贤遗训太叮咛,气酒财花少纵情。
李白沉江真鉴识,绿珠累主更分明。
铜山蜀道人何在?争帝图王客已倾。
寄语缙绅须领悟,休教四大日营营。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却才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挑着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却有两个死尸在地下,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汉每日常卖糕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今朝起得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只见两个死尸,血碌碌的在地上。一时失惊,叫起来。倒被邻舍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镜,可怜见辩察。”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仵作行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人等,下来检验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为被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暗黎裴如海。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脖项上有勒死痕伤一道。想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首僧,鞫问缘故,俱各不知情由。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是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着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
蓟州城里,有些好事的子弟们,亦知此事。在街上讲动了。因此做成一只曲儿来,道是:
叵耐秃囚无状,做事只恁狂荡。暗约娇娥,要为夫妇,永同鸳帐。怎禁贯恶满盈,玷辱诸多和尚。血泊内横尸里巷,今日赤条条什么模样。立雪齐腰,投岩喂虎,全不想祖师经上。目连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娘身丧。
后来蓟州城里书会们备知了这件事,拿起笔来,又做了这只临江仙词,教唱道:
“破戒沙门情最恶,终朝女色昏迷。头陀做作亦跷蹊。睡来同衾枕,死去不分离。小和尚片时狂性起,大和尚魄丧魂飞。长街上露出这些儿。只因胡道者,害了海暗黎。”
这件事满城里都讲动了。那妇人也惊得呆了。自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地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瞧了七八分。寻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了。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杨雄回过头来,见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说谎么?”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愚蠢不是了!酒后失言,反被那婆娘瞒过了。怪兄弟相闹不得。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这等之事。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将过和尚、头陀的衣裳,“尽剥在此。”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石秀笑道:“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却不错杀了人?”杨雄道:“是此怎生罢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着兄弟的言说,教你做个好男子。”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子?”石秀道:“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里等候着。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许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却不是上着?”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谎说。”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来真实的事。”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不差了。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你却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
杨雄当下别了石秀,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什,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说道:“我昨夜梦见神人叫我,说有旧愿不曾还得。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今日我闲些,要去还了。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自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杨雄道:“这愿心却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吃些素饭,烧汤洗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便洗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杨雄又来客店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误。”石秀道:“哥哥,你若抬得来时,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自在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上来。”
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归来,吃了早饭。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打扮的齐齐整整。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轿子,早在门前伺候。杨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那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着。杨雄也随在后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与我抬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不到一个时辰,早来到那翠屏山上。但见:
远如蓝靛,近若翠屏。涧边老桧摩云,岩上野花映日。漫漫青草,满目尽是荒坟。袅袅白杨,回首多应乱冢。一望并无闲寺院,崔嵬好似北邙山。
原来这座翠屏山,却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面并无庵舍寺院,层层尽是古墓。当下杨雄把那妇人抬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轿子,拔去葱管,搭起轿帘,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却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个不妨。小人自只在此间伺候便了。”
杨雄引着那妇人并迎儿,三个人上了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杨雄道:“我自先使人将上去了。”把妇人一扶,扶到一处古墓里。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树根前来,道:“嫂嫂拜揖。”那妇人连忙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杨雄道:“你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着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今日这里无人,你两个对的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什么。”石秀睁着眼来道:“嫂嫂,你怎么说这般闲话!正要哥哥面前说个明白。”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髟角}儿提做什么!”石秀道:“嫂嫂,你休要硬诤,教你看个证见。”便去包裹里取出海暗黎并头陀的衣服来,撒放地下,道:“你认得么?”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秀飕地掣出腰刀,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便知端的。”
杨雄便揪过那丫头,跪在面前,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怎地在和尚房里入奸?怎生约会把香卓儿为号?如何教头陀来敲木鱼?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却把僧房中吃酒,上楼看佛牙,赶他下楼来看潘公酒醒说起。“两个背地里约下,第三日教头陀来化斋饭,叫我取铜钱布施与他。娘子和他约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卓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却去报知和尚。当晚海暗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五更里,只听那头陀来敲木鱼响,高声念佛为号,叫我开后门放他出去。但是和尚来时,瞒我不得。只得对我说了。娘子许我一付钏镯,一套衣裳。我只得随顺了。似此往来,通有数十遭。后来便吃杀了。又与我几件首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只此是实,并无虚谬。”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这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由。”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便你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了,饶了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须要问嫂嫂一个明白备细缘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偷和尚的事,从做道场夜里说起,直至往来,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却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到五更里,又提起来问叔叔如何,我却把这段话来支吾。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我亲自伏侍他。”石秀便把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来,亲自用手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也把迎儿的首饰都去了,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什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果然。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哥哥自来伏侍你。”杨雄向前,把刀先斡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的。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间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不如我今日先下手为强。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的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事件分开了,却将头面衣服都拴在包裹里了。
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奸夫,一个*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立命?”石秀道:“兄弟已寻思下了。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不可耽迟。”杨雄道:“却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夥,却投那里去?”正是:
奸*妇女说缘因,顿刻尸骸化作尘。
若欲避他灾与祸,梁山泊里好潜身。
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谁不知道!放着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着我们。”石秀笑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者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吃酒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兜搭。倘或入城,事发拿住,如何脱身?放着包裹里见有若干钗钏首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三五个人,也勾用了。何须又去讨。惹起是非来,如何解救!”这事少时便发,不可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却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叫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夥。我听得多时了。”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杨雄却认得这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则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曾在苏州府里吃官司,却得杨雄救了他。人都叫他做鼓上蚤。怎见得时迁的好处?有诗为证: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
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
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
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当时杨雄喝道,便问时迁:“你说什么?”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近日没什道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却听说去投梁山泊入夥。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几时是了。跟随的二位哥哥上山去却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小人么?”石秀道:“既是好汉中人物,他那里如今招纳壮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却认得小路去。”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个人自取小路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
却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却是老鸦夺那肚肠吃,以此聒噪。轿夫看了,吃那一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太尉,带了仵作行人,来翠屏山检验尸首已了。回覆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割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头陀衣服。”知府听了道,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备细询问潘公。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缘由,都说了一遍。知府道:“眼见得是此妇人与这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脚。想这石秀那厮,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这厮,今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出给赏钱,捕获杨雄、石秀。其余轿夫人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
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地面,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洼,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首,看时,但见:
前临官道,后傍大溪。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荆榛篱落,周回绕定茅茨,芦苇帘栊,前后遮藏土炕。右壁厢一行书写:门关暮接五湖宾。左势下七字句:庭户朝迎三岛客。虽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车驷马来。
当日黄昏时候,店小二却待关门,只见这三个人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时迁道:“我们自理会。”小二道:“今日没客歇,灶上有两只锅干净,客人自用不妨。”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么?”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却理会。”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淘了,做起一锅饭来。石秀自在房中安顿行李。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先回他这瓮酒来吃。明日一发算帐。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里面,掇出那瓮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脚手。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吃酒。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吃。
石秀看见店中檐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小二哥道:“你家店里怎的有军器?”小二哥应道:“都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你家主人是什么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冈山。山前有一座另巍巍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这里方圆三百里,却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器在店里何用?”小二道:“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地方较近。只恐他那里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下。”石秀道:“我与他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这个却使不得。器械上都编着字号。我小人吃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这主人法度不轻。”石秀笑道:“我自取笑你,你却便慌。且只顾吃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饮几杯。”
小二哥去了。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吃么?”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里得来?”时迁嘻嘻的笑着,去灶上提出一只老大公鸡来。杨雄问道:“那里得这鸡来?”时迁道:“小弟却才去后面净手,见这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与哥哥吃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后面,就那里挦得干净,煮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吃。”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脚!”石秀笑道:“还不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吃了。一面盛饭来吃。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扒将起来,前后去照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都是鸡骨头。却去灶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慌忙去后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连忙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道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吃?”时迁道:“见鬼了!耶耶,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吃,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鸡,却那里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吃了?鹞鹰扑了去?我却怎地得知?”小二道:“我的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值几钱,陪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陪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陪你,便怎地?”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拿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么拿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陪你,怎地拿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迳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掌打肿了脸,作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道:“兄弟,这厮们以定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了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裹分开腰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枪架上拣了一条好朴刀。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过了他。”便去灶前寻了把草,灶里点个火,望里面四下焠着。看那草房被风一扇,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顷刻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大路便走。正是:
小忿原来为攘鸡,便教兵燹及黔黎。
智多星用连环计,祝氏庄园作粉齑。
三个人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后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着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小路走。”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色明朗却走。”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三个挺着朴刀来战庄客。那夥人初时不知,轮着枪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石透赶入去,又搠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头,都退了去。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两把挠钩,正把时迁一挠钩搭住,拖入草窝去了。石秀急转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钩来,却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两把挠钩拨开去了。将朴刀望草里便戳。发声喊,都走了。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入重地,亦无心恋战。顾不得时迁了,且四下里寻路走罢。见东边火把乱明,小路上又无丛林树木,两个便望东边来。众庄客四下里赶不着,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剪绑了,押送祝家庄来。
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见前面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肆里买碗酒饭吃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入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对面坐下。叫酒保取些酒来,就做些饭吃。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案酒,烫将酒来。方欲待吃,只见外面一个人奔将入来。身材长大,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粗。穿一领茶褐绸衫,带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担来庄上纳。”店主人连忙应道:“装了担,少刻便送到庄上。”那人分付了,便转身。又说道:“快挑来。”却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面前过。杨雄却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却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却也认得。便叫道:“恩人如何来到这里?”望着杨雄、石秀便拜。
不是杨雄撞见了这个人,有分教:梁山泊内,恼犯了那个英雄,独龙冈前,乱杀下一堆尸首。直教:祝家庄上三番闹,宛子城中大队来。毕竟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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